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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鸥不下回南雀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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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第1页)

那一刻我才恍然明白过来,那浓烈的情感,化不开的向往,不过都是欲望的驱使。我对盛珉鸥觊觎已深,才会想要紧抓不放。这十年我想了很多,其实本质上我和齐阳都是一样的人,沉溺于悖德之情,不甘被盛珉鸥无视。只是他更过火一些,越了我的线。在牢里时,犯人大多冷漠,但时间久了,也总会处出几个关系不错的来。67号监室里,我与三个人关系最好——三哥、猴子,沈小石。这几个人比我晚进来,却都比我早出去。三哥真名魏狮,为人豪爽,瞧着五大三粗,却很有经济头脑,进来时手下已有数家按摩店经营,小弟无数。我闲来无事问过他进来的原因,他一拍光头,把那害他判了五年徒刑的家伙骂到了祖宗十八代。这事说来颇为戏剧化。他那按摩店逐日扩大,三教九流都要拉拢应酬,有一位道上的大哥,若是搭上这条线,按摩店的生意便能高枕无忧,睁着眼也可日进斗金。他与他那好兄弟兼生意伙伴一合计,想出个办法,请大哥去赌城赌一场,赌到尽兴。赢了全是大哥的,输了就他和生意伙伴对半承担。大哥开心了,他们的生意也好做。去时说得好好的,一伙人兴致高昂,谁想大哥是个千年难遇的大霉手,越输越多,最后输去了几千万。几千万对于魏狮来说也是不小的一笔数字,手上全部现金掏出来,还要赔进去几家店。但大哥这条线稳了,再赚回来也不是难事。坏就坏在他那位好兄弟,翻脸不认账,不肯兑现去时的口头承诺不说,还将赌城之行全都怪罪在魏狮头上。魏狮一个人付了全款,忍着脾气回了国,越想越气,几天后的半夜突然跑到他那兄弟家,将人绑了塞进车里运出了城,载到个荒无人烟的地方狠揍一顿,之后又将车开走变卖。警察找到他的时候,他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非法拘禁加侵占他人财物,最后他被判了五年。“你说我倒不倒霉,遇到的都什么狗屁东西!”他英武的长眉倒竖着,胳膊上慈眉善目的观音像因他绷紧的肌肉而呈现出几分扭曲,脸部陡然变得阴森起来。我拍拍他的肩,无以安慰,唯有将自己的事说出来,让他乐呵乐呵。他听完了震惊地看着我,半晌冲我竖起大拇指。“一山更比一山高,你遇到的更不是东西。”我莞尔:“谁说不是呢,所以你也不是最倒霉的。”那之后,我俩之间似乎产生了某种同病相怜的病友情,在牢里互相关照,出狱了也彼此照应。重获自由那天,是他和沈小石两个一起来接的我,不仅为我接风洗尘,还让我去他新开的一家当铺做经理。我一听“经理”这官挺大啊,就问他管几个人。他灌了一大口冰啤,伸出两根手指道:“两个,一个财务,一个伙计。”一指旁边沈小石,“这是你伙计,财务明天你上工就能看到,是个美女。”有生意经的人,怎么都能东山再起。魏狮出狱这几年,不做按摩店,开了两家当铺,经营得风生水起。要我管理的是连锁的第三家,规模不大,正缺个信得过的人照看。“我什么也不懂,你一下子让我管一家店,我管不来。”我直言自己没这本事,想要推辞。除了嘴上说的这一原因,还有就是我妈的病。最后的日子里,我想多陪陪她。“你什么也不懂,没学历没经验,过了我这村,你哪里再去找合心意的工作?我知道你是放心不下你妈,这样,我给你先报个班,你去学一下怎样鉴别那些珠宝首饰。上完这些课少说要一两个月,之后你再决定要不要来我这边上工也不迟。”魏狮看着粗糙,说话却是滴水不漏,做事也贴心。我再拒绝,倒显得不识好歹。也还好我没拒绝,在“象牙塔”里住的久了,外面的物价远超我想象,连煎饼馃子都涨了价。我妈知道我这么快就找到工作后十分高兴,还笑称可以不用担心我以后挂饼而亡了。她要是看到我叠被子那利索劲儿,怕是早就能打消忧虑。所谓的鉴宝课程并不难,至少比高中课程简单多了。主要是教人如何快速鉴别那些名表名包、真金白银,偶尔老师兴致上来了,也会讲讲国际上的奢侈品潮流。总的来说,潮流就像人来疯,来得汹涌激烈,退得默默无声。课程在三周前全部结束,学校像模像样给了毕业证,老师还为每个学生写了未来寄语。我的那张上写着:“陆枫同学,你的未来有无限可能,你的努力终将得到回报。万望你珍重,一切顺利。”承他吉言,要是我发财了,一定回去给他报个大红包。抱着一篮水果回到家,才刚给自己倒好一杯水,魏狮来了电话,要我去吃火锅。那边人声嘈杂,还挺热闹。我只好拿着钥匙再次出门,走到门口低头嗅了嗅身上的牛仔外套,淡淡的皮革与木头的香气,已经散得差不多了。踌躇片刻,我转身进屋,将身上衣服脱下,换上衣橱里另一件外套,这才赶赴邀约。第3章离我远点魏狮的当铺叫“兴旺当铺”,有生意兴旺之意。真到上工时,我发现自己管的人要比魏狮说的多那么一点,有三个——财务柳悦,伙计沈小石,还有个给我们专门做饭打扫的老婶,姓王。当铺这行当,听着好像怪吓人的,总感觉进去了就要失去点什么。上到你妈给你的金项链,下到一生限量俩的宝肾,没有它不要的。其实是妖魔化了。当铺也不过线下以钱易物、公平交易的平台,只要要得起的,其余的半点不会碰。电子女声机械地吐出“欢迎光临”四个字,我从正看得津津有味的《知音》上抬起头,见一打扮入时、长相英俊的花衬衫男推门而入,知道是生意来了。魏狮这选址很讲究,店面就在一家夜总会和大型购物商场的交接处。公主少爷们收到了礼物,可以来这边快速套现,逛腻了商场的游人,也可进来看一眼稀奇。眼前这人一脸风流,衬衫扣子恨不得开到肚脐眼,墨镜一摘,首先就给柳悦飞眼,显然是前者之列。“老板,给估一下这只表多少钱。”他将手中的红色皮盒透过当口递给我。“哎呦,名表啊。”沈小石本在门口沙发上当门神刷手机,见有生意上门,也过来凑个热闹。我将手里杂志丢到一边,戴上白手套,取过高倍镜开始工作。金属表盘和表带没有明显划痕,logo清晰,指针漆面颜色正常,针尖尖锐,翻到反面,大小齿轮严丝合缝地运转着,工艺完美。“这表成色很新啊。”像这样的一支全新男表,少说也要二十万。花衬衫脸上浮现一抹得意:“最近新认识的一位美女送的,我一次都没戴过,全新的。”我将表放回盒子里,向他说了这边的估价:“你要是死当就是十二万,活当一个月十万,三个月八万。”花衬衫笑脸凝滞,不敢置信地瞪我:“你砍得也太厉害了吧,这表全新的我一次没戴过的。二十万你不愿出,好歹给个十五万吧?”我扣上盖子将皮盒推回去,不紧不慢跟他讨价还价。“十三万,办妥手续可以立刻到账。”他低头纠结地思索片刻,一咬牙,终还是肉疼地将那只红色皮盒推给了我。“成交。”沈小石暗暗给我比了比大拇指,我给花衬衫写单据时,他过来拍了好几张高清照,又悄悄问我出价多少。当铺有个微信号,好友足有三四千,沈小石是皮下营运兼客服兼销售,一有死当的新货,他会第一时间拍下标明价格发去朋友圈。“十五。”我冲他小声报了个数。当铺赚得都是快钱,以尽快脱手为佳,价格开得过高让人望而却步是下下策。我们一直秉持着“赚得少也比东西烂手上强”的原则,情愿少赚,也不能赔钱。魏狮总说我做这行有天赋,是好苗子,我知道他这大多是场面话。要是会杀价也算天赋,那我妈一定是骨骼清奇的天纵奇材。“萨沙?”我看着单据上潇洒的花体签名,直接揉皱了又给了花衬衫一张,“要填真名。”他撇撇嘴,这次接过老实地写上“方磊”两个字。“美女,有空找我玩啊,酒水给你打八折。”收好单据,检查了银行进账,花衬衫与柳悦搭了几句话,递给她一张香喷喷的名片。柳悦笑笑接过了,将那只十三万的表锁进了保险箱。花衬衫走后,沈小石重新躺回那张舒适柔软的皮沙发里,高举着手机,嘴里发出一声感慨的叹息。“长得帅真好啊,什么都不做就能得十三万。十三万呢,我两年的底薪。”柳悦将电脑桌面切回之前看的狗血韩剧,随意地接着话:“长得也不算很帅,没我爱豆耐看,就是身材挺好的,那胸肌贼大……”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口,遗憾地摇了摇头,“反正要是我有二十万,绝对不会买表送他。那表他一次没戴,转手就当了,显然没有几分真心。哎,恋爱不如追星。”“有二十万给牛郎买表的美女会只有二十万吗?九牛一毛罢了。”我拿起桌上杂志,翻到之前正看的那篇《堕落少女的救赎》,十分自然地加入了他们的对话。“这倒也是。我每天下班都要路过那个‘金色年华’,六点门口就开始来客人了,开的都是好车,宾利法拉利拉博基尼,跟大型车展会一样。”柳悦道,“之前经常来的那个珍妮还有珠珠就是里面的公主。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把客人送的包拿过来当,一当都是七八个名牌包一起,看得我目瞪口呆的。”“你怎么知道她们是公主?”那两个人我倒是记得,的确每次来都很多包,但因为来的时候都是素颜,皮肤糟糕,脸色憔悴,活似打了三天三夜的通宵麻将,我只以为她们是开中古店的。“我加了她们好友呀。”柳悦摆了摆手机,“她们每天真的,不是在感谢这个老板送的钻,就是在感谢那个老板送的包,看得我都要仇富了。”沈小石忽然从沙发上跳起来:“哇,有人要了!”我同柳悦被他吓了一跳,齐齐看向他。他吹了声口哨:“十五万的表,脱手了。”花衬衫的表刚上朋友圈展示不足半小时就有人吃下。鉴于是精密的贵重物品,容不得磕磕碰碰,又问明客户正在清湾市出差,住在市中心一家五星级酒店内,于我回家正好顺路,便约定晚上亲自给他送去。到底十几万,我也不敢坐地铁,怕有闪失,就叫了辆出租车直达酒店,打算回头再找魏狮报销。酒店是座高耸的摩天大楼,外墙玻璃尽显夜晚的璀璨霓虹,大堂通透典雅,熏染着沁人的香气。许是今天有什么酒会活动,不少人自门口下车,穿着正装晚礼服步入酒店,衣香鬓影,一派上流气象。只是等我一进去,大概我这一身邋遢的穿着实在不像这里的客人,便有门童问我需不需要帮助。“我找人。”与客户说了我已到达,客户回的很快,让我等等,说他马上下来。我冲门童笑笑,走去一旁的沙发会客区。还没等我落座,门口停下一辆线条流畅的银色跑车,让我不由多看了两眼。从副驾驶座下来一位身材婀娜的年轻女性,紧裹的红裙将她的腰肢收得极细,微凉的天气下,她在肩头披了条黑色羽毛的披肩,卷发红唇,十分美艳。扭臀绕到驾驶座,等到驾车的男人开门下车,她便娴熟地勾住对方的臂弯,如女王一般踩着高跟进入酒店的旋转门。我站在那里,目光一错不错落在她身旁的男人身上。几天而已,想不到咱们又见面了。他与之前大多男士一样,穿着正式的礼服三件套,戴着黑色领结,胸口露出一角雪白的帕巾。不一样的是,他身材很好,扣了腰间的一粒扣子,更显猿臂蜂腰,身高腿长。他们要进电梯,就要经过我,经过我,盛珉鸥便不可能对我视而不见。而这时盛珉鸥也的确看到了我,并且下意识停下了脚步。他眼里一刹那涌现出让人胆怯的寒意与狠毒,仿佛一位无人敢忤逆的暴君,骤然发现自己床上竟然躺着一只肮脏的虱子。拂去就好?不,虱子纵然渺小不值一提,也不意味着它能随意冒犯。透过眼神,我便明了他有多想将我这只“虱子”处以极刑,碾死在当下。但也只是一刹那,眨眼功夫,裹着冰霜的恶意褪去,他又人模人样起来。“这是……”红唇美女视线在我和盛珉鸥间来回移动,目露疑惑。盛珉鸥垂首朝她勾起抹得体的微笑,启唇正要说什么,我先一步截住了他的话头。“哥,这是谁?”我笑着问他,“不会是你女朋友吧。”盛珉鸥唇边的笑意一僵,斜睨过来的眼眸,冰冷比方才更甚。他缓缓开口:“他是我弟弟。”美女有些错愕:“你还有弟弟?怎么没听你提过?”我无畏地直面他刀锋一样的目光,又是一笑:“因为我这十年都在坐牢。”美女脸色一白,惊疑地打量我。盛珉鸥彻底沉下脸,扯出被美女挽住的胳膊,道:“沫雨,你先上去,我和……我弟说两句话就来。”那美女似乎还想问什么,但此时外面又来了几位打扮隆重的男女,她像是怕被人注意到,一下闭了嘴,整理好表情,朝盛珉鸥微一颔首,刮着香风离去。美女走后,盛珉鸥看也不看我,没有说一个字便往外走去,似乎笃定我一定会跟上他。我扯了扯嘴角,等他走出一段,拖着脚步跟了过去。盛珉鸥倚靠着酒店外墙,低头拢住火,点燃了唇上的烟。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橘红的火光在暗夜里闪烁,他夹住烟,眉眼因朦胧的烟雾显得有几分颓然。我走向他,试图活跃气氛:“怎么,真的是你女朋友吗?”“陆枫……”他低沉的嗓音透过夜风传过来,叫我微微愣神。十年了,这还是十年来我第一次听他叫我的名字。他望住我,再不掩饰自己的凉薄凶狠。“离我远点。”第4章关你屁事心头无序地重重一跳,仿佛其中藏着个不安分的小人,看准我毫无防备,往我最痛最酸楚的地方狠狠踹了一脚。鼻端是烟草与男士香水混合的杂乱气息,辛辣且富有侵略性。彷如盛珉鸥这个人,包裹在华服与斯文外表下的,是如野兽般狰狞的灵魂。“我没有要接近你。”我将手里的纸袋往他眼前递了递,解释道,“不过正巧给客户送东西而已。”他连个余光都没给那纸袋,眼里冷锐不减:“最好是这样。”哦,他这话意思,是觉得我跟踪他?我心里感到好笑,也真笑了:“不是还让我有事联系你吗?这么快就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了?”我将手插进外套口袋,忍不住语气变得尖锐起来,“还是说,怕自己有个杀人犯弟弟的事让别人知道了,影响你的精英形象?”盛珉鸥咬着烟嘴,露出满是嘲讽的表情,看我就像在看一个不那么好笑的笑话。“陆枫,你已经二十六,不再是十六岁的孩子,别那么幼稚了。”他在身旁垃圾桶上抖落烟灰,“就算旁人知道你和我的关系,人又不是我让你杀的,与我有什么相关呢?况且,我们也并非亲兄弟。”插进口袋里的双手逐渐攥紧,他实在很知道哪些话能刺痛我。我或许真的已经和外面的世界脱节太久,久到都要忘了盛珉鸥是怎样一只将人心玩弄于股掌的“怪物”。是啊,他就是一只披着画皮的怪物,人前的鲜亮得体,不过是为了粉饰他人后那张异于常人的真实面孔罢了。我又向他走近一步,压低声音问:“你女朋友知道你不正常吗?”因为他站立姿势的关系,我们的身高差得以缩减,让我可以平视他。身体微微前倾靠过去,他只是看着我,没有动弹。我冲他笑了笑,动作迅速地一把抓住他指间夹的烟。灼热的烫感沿着掌心一路窜到大脑,有了心理准备,倒也没想象的那么痛。短暂的剧痛过后,我松开已经被我揉灭的烟蒂,将手心那枚圆形的、泛着血丝的烫伤展示给他。“喜欢吗?”盛珉鸥的瞳孔在灯光掩映下剧烈地收缩了一瞬,他抓住我的胳膊,将我用力拉扯到他眼前。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已是动了真怒。“哦,我当是什么。怎么,以为这样就抓住了我的把柄?”他冷笑着扯动双唇,露出一口白牙,“信不信我可以神不知鬼不觉让你从这个世界消失?”有那么个瞬间,我仿佛预见躲在画皮下的那只怪物就要挣破束缚,磨牙凿齿,一口咬上我的颈动脉。被他握住的胳膊传来碎裂一般的剧痛,我痛嘶了声,轻轻挣扎起来。“这不是你先开始的嘛。”我有些佩服自己这会儿还能笑得出来,并且急转直下地就服了软,“哥,别这样,很痛啊。”他眼里厌恶一闪而过,松开我的手,又将我往后推了一把。“记住我的话。”他整了整并不凌乱的西装,从口袋里抽出丝帕,细致地一根根擦着手指,仿佛刚才碰了多肮脏的垃圾,“不要,靠近我。”揉搓着疼痛的胳膊,我做了个“投降”的手势,表示自己完全无害。“OK,明白。”盛珉鸥将那条崭新洁净的丝帕重重丢进垃圾桶,擦着我往酒店大门走去。我在原地站了片刻,盯着那条丝帕良久,直到口袋里手机响起。客户已经到达大堂,找不到我人,发信息又不回,只好打来电话。我急匆匆再次进到酒店,跟客户不好意思地打了好几声招呼,这才坐下让他验货。“真是好表。”对方将表从盒子中取出,迫不及待地戴到腕上。客户四十多的年纪,头上抹了发胶仍不能掩盖稀疏的发顶,穿着一套铁灰色高级西服,胸前领结笔挺,与盛珉鸥一样,似乎也是来赴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