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第1页)
纵然过道的灯光不十分明亮,乔四也看清了对方的脸。乔四并没有出手,这一刻他脑子里有个什麽东西像是突然爆裂开,堤坝崩塌一般,牢牢封在其中的东西犹如海水汹涌喷发而出,将他大脑冲得一片摇晃的空白。乔四爷的坑--错觉(47.5)发文时间:03302009错觉站在门口的男人还是旧时的面容,然而眼下多了一道疤,看起来倒像一抹泪痕,但脸上自然是并无哀伤,甚至并没有什麽表情。“什麽人?”乔四瞧著他,他也直直回望著,等著回答似的。他眉眼还是依旧,但乔四所熟悉的那种温柔生动的表情已经消失了,剩下的是一片空白的安静。他问的不是“什麽事”,而是“什麽人”。乔四紧紧盯住他,他也迎著视线,两人目光相对,那漂亮的眼睛里是种陌生的冷淡:“你找哪位?”半晌得不到回应,男人皱眉道:“麻烦以後看清门号再敲门。”而後回身进了房,将门关上。乔四在门的开合之间,只屏住呼吸立於原地,居然没能出声叫住他。他和他之间有许多要说的,然而那许多混绞在一起汹涌著,到了喉头,争先恐後的,反倒尽数堵住,连一句也出不来。乔四在口不能言的憋闷里,只觉胸腔痛到非常,不由用手压著,渐渐弯了腰。到这把年纪,他早已经习惯了现实,总能以最快的速度和最好的姿态来面对和接受一切。但在段衡的死讯之後,他也还是忍不住会在心底暗暗想,也许有奇迹,也许有那麽万分之一的可能,段衡还能从乱枪之中存活下来,即使过得不如意,也还能在这世上。而後有那麽一天,他能在某个地方再遇见他。这种类似意淫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就如同大麻一样,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给他一点窃窃的,自我麻痹的满足和快感。而刚才那一分锺,他就简直犹如在梦里,他的梦境终於成了真。只是他想不到段衡已经根本不记得他了。乔四脸色铁青地扶著膝盖喘息了一阵,等那种令眼前发黑的窒息感终於消散,心跳才勉强缓过来。他的身体到如今真是坏了。心中尚且是清醒的,但这种程度的刺激已经让他在生理上显出了虚弱来。段衡就在那一扇门後面。乔四边喘气边想,只要推开它,像他梦过的那样,他失去的一切就都会回来了。乔四看著自己的手。哪怕拿枪指著自己的头的时候它也稳若磐石,然而这时候它是抖著的。他这一生无论面对什麽都从未曾畏惧过,而这一刻却欠缺了再次敲门的勇气。他心里也明白,这不再是从前。只要他一个眼神就会微笑著走过来的那个段衡早就已经死了。毕竟他杀了他两次,有什麽样的人还能足够坚强呢。段衡因为他而失去记忆,他也因为段衡而成了这副模样,家里还有个无端受了侵害的白秋实。他和他被生活这怪物活活吞进去戏耍了一番又吐出来,睁眼的时候彼此都面目全非。他和过去的自己离得有多远,他们之间就有多远。乔四在电梯壁上看到自己的脸,他久未照镜子,几乎不记得自己长得什麽样。和他对视著的这个男人的影像让他愣了一愣。男人两鬓如霜,面色青白,只有眼圈是红的,眼角有了淡淡的纹路,不知不觉间已然老态尽显。乔四把脸埋进冰冷的双手里,颤抖著擦了一擦。乔四爷的坑--错觉(48)发文时间:05192009回到家的时候,乔四已然恢复了镇定的阴沈。进屋带进一阵寒气,他脱了手套,等身上寒意散尽了,才走进卧室。白秋实还在床上睡著,因为痛苦而蜷著身子,看起来像只虾米。乔四给他吃的药足够他睡很多个小时,剩下的睡眠还很长,什麽样的动静也不至於惊醒他。乔四坐到床边,摸一摸白秋实的头。这是自己捡来养的一只兔子,又白又老实,因为淳朴简单,所以干净。和他的过去毫无关系,只作为他对崭新未来的寄托。然而还是被人给糟蹋了。他的每一次饲养都没有好下场,这简直是注定了的。乔四又摸了男人的脸颊,而後手指滑下来,狠心扼住那细瘦的脖子。有过段衡的教训,他後来心里就很清楚,任何东西只要脱离了应有的轨道,给彼此带来的最终就只会是灾难。他所该做的,就是在事情变得更糟更难以收拾之前,就先将它彻底了结掉,永绝後患。要捏碎那喉咙并不是难事。加重力道的时候白秋实突然醒来了,乔四更用力地收紧了手指。白秋实在窒息里睁开了眼,眼光涣散。眼前的状况显然令他很茫然,也感觉到痛苦,挣扎又不可得,只用待宰杀的宠物的眼光迷迷糊糊地看著乔四。手指不知不觉松开的时候,连乔四自己都极其意外。他杀人不眨眼早已经成了习惯,以致於他都想不到他竟然会有这麽一瞬间无意识的软弱。白秋实差一点就被扼死,而下一刻又被乔四搂在怀里,头发揉得乱糟糟的。一时迷惑远多於惊吓,咳嗽了一阵,小声问:“出什麽事啊?”乔四把男人揣在心窝口:“没事,是你做噩梦了。”白秋实“哦”了一声,因为对乔四全然的信任,也相信了刚才那几十秒只是自己漫长噩梦中的一部分。在困意里又睁不开眼,贴著他,就安心了一些,复又入睡了。乔四也陪著白秋实一起在床上躺著,以从未有过的柔情摸著男人的背。他到了这年纪,有过的反而都成了没有,没有的却依旧没有。曾经他呼风唤雨,坐拥天下,丢金弃玉都不曾惋惜。而到现在他所剩下的不过是怀里这一只再弱小不过的宠物。他再狠辣,也不能不爱惜这最後一点温情。乔四又去找了段衡。这回他做了准备,事先向人打听了个周全。同样是死里逃生,他在渔村小赌度日的时候,段衡却不知用什麽办法,复又大富大贵,来到M城接手了连同这家赌场酒店在内的娱乐公司。作为最大的股东,如今身份尊贵,乔四要见他一面谈何容易。他们之间的高低已然今非昔比,但乔四也并不多感慨。风水轮流转,有身在高位的时候,也就有屈居人下的时候,没有谁是一生都不必吃苦的。至於段衡是如何上位,他也并不打算好奇追查。段衡现在发达风光,总比让他看见段衡挨饿受穷来得好。他们的过去,段衡既然已经不记得,他就不提,他来找段衡,只是为了家里的白秋实,就事论事。乔四花了些钱,打听得段衡这一日的行程,便估摸了时间在楼下等著。一见段衡一行人从专用电梯里出来,他就即刻上前去。“段先生。”段衡根本没留意到他的存在,行色匆匆的,在几个人的拥簇里就要出了大门。乔四腿脚不灵便,眼看要跟不上,只得追在身後叫道:“段衡!”因为这蛮撞直呼其名的失礼称呼,段衡才停了一停,转头看著他。周边的保镖也早已严正以待,如临大敌。乔四对上那双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漂亮,只是他从未在其中见过现在这样无情又陌生的眼神。把他叫住了,乔四也无意在商谈之前就起冲突:“能不能耽误你一点时间。”在对方开口拒绝之前,乔四又补充道:“关於那晚你在客房里做的事。”对方一挑眉毛,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我赶时间,上车再说。”乔四跟著他,坐进了加长房车的後座。虽然很久没享受过这种宽阔的空间,他毕竟是熟悉的,身边坐著的年轻人也是他曾经最亲密和熟悉的人。乔四看著他,他对那视线却毫不在意。只打开柜子,取出酒和酒杯,分别倒了一杯,而後才道:“请讲。”“那个被你侵犯的服务生,我来替他讨一个说法。”“哦,那个啊,”段衡取下手套,露出修长的手指,而後手指交握,微笑道,“你是他什麽人?”“我是他家属。”“哦,”段衡露出明了的神情,道,“你是他父亲?”乔四微微一愣。而後想起自己的两鬓白发。他现在的样子,出言辩解段衡大概也不信,也没有那个必要。他和白秋实年纪相差没有那麽多,但以他的心思,确实是把白秋实当所有物来养著。他原本也就算不上年轻,经过这些事情,段衡眼里他现在是个糟老头子的模样,也不奇怪。乔四略微咳了一声,抬起眼皮:“对於那晚的事,不知你打算怎麽解释。”他没了往日的财势,但多年来的气势一直未减,以两人的悬殊地位,他对著段衡也并不客气。“那件事我很抱歉。纯属误会。”“误会?这能是什麽样的误会。”段衡面不改色道:“那晚我喝醉了。酒後易乱性,想必你也可以理解。”不等乔四再开口,他又道:“当然,这只是原因,而非理由。错了就是错了,我愿意赔偿。有什麽条件,你都可以提来我参考看看。”乔四倒没想过事情会往如此爽快的方向发展,而段衡已然彬彬有礼地取出支票本,写了张给他。乔四看见上面的数字,这出手倒是相当阔绰。“当然,钱不能解决问题,只希望这可以略微弥补你们的损失。”乔四微微皱眉,以这结果来说,他是大获全胜,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巨额赔偿。但段衡的主动和礼让令他觉得相当不合理。以他对段衡个性的了解,段衡虽然不会仗势欺人,有错也能改,但在谈判桌上绝不至於做出这种方便人敲诈,予取予求的姿态。果然段衡像是还有话再说,喝了酒,笑一笑,便道:“另外,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和他再多谈谈。”乔四抬眼看著他,他又微笑道:“说实话,我还是挺喜欢他的。只是当时失控了,我应该温柔点。”乔四这一生在应对上从未有过词穷的时候,这一刻却没能立刻答出话来。“当然,要你接受这种事情是不容易。我也无意唐突。之前的冒犯我很抱歉,只可惜事後就找不到他。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当面对他道歉。”乔四看著青年的脸,这眉眼,嘴唇,都是他在梦里也清晰不过的,而现在只像是属於另一个人。段衡言辞恳切地:“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至少让他明白我的诚意。毕竟金钱作为这种事情的赔偿,还是不够的,不是吗?”乔四来之前预想了种种棘手的可能,却未料过这一种,以至於他竟然无法开口推辞。谈话结束,在路口乔四便被客气有礼地请下了车。车子开远,乔四看著它汇入车流之中,很快便再也看不见。用手搓了几搓,脸颊总算恢复了些温度,乱轰轰的脑子也得以片刻冷静。乔四镇定一下,过了一阵,才伸手去拦计程车。白秋实的事他会好好处理,绝不让步半分。他不会因为他对段衡的感情,就将白秋实应得的抹去。一笔是一笔,彼此算得分明,他历来如此。只是这回需要给他一些时间。他要那麽一刻来收拾自己突如其来的软弱。错觉49乔四认为,白秋实的确应该得到一个正式的道歉。只带一张支票回来给他,这事还远远算不得结束。自家的宠物受了欺负,主人虽然代替出头,但不能全部一手包办。哪怕去打官司,也是需要当事人面对面的。身为男性却遭遇强暴,这件事让白秋实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提起来就牙齿打颤。但他最听乔四的话,乔四让他去,他就乖乖去。他终究还是得有面对现实的勇气,正如乔四教训的,理亏的人又不是他,是男人就不能跟个兔子似的躲著。赴约的当天,乔四先将他洗刷干净了,换了崭新挺括的名牌衣服,再带去高级餐厅吃了顿好的,好让他能显得有气势一些。一路乔四都牵小狗一样牵著他,他手被捏在乔四掌心里,亦步亦趋地就很有安全感。见面的地方还是在酒店里,只不会这回是办公室,光是这样,走过长廊的时候白秋实就已经发怵了。乔四敲了门,推门进去,段衡已经在室内坐著,除了他之外还有个男人,身材修长,生得桃花眼,薄嘴唇,花花公子的轻薄面相。乔四隐隐觉得眼熟,只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心想大概是律师,也不以为意。白秋实一进门,就犹如回归罪案现场一般,脸色刷地变成惨灰,不由自主抓紧了乔四,简直到十指相扣的地步。乔四不用对方招呼,便径自在对面坐下,让白秋实坐在自己身边,半搂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