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第1页)
陈沐的马儿轻鸣,他点点头。 “好!等你编好书,一定先拿给我看,如果我觉得好,一定支持你!”第二十七章铁厂 像是无形中穿过一条分水岭,在京畿向东北走出百里后,路上田地渐渐稀疏,宽阔而多分枝的官道最终也只剩一条走向北方的路。 这条路通往遵化县,途经一座守御千户所,再向北便是长城根脚,往东则通向戚继光去年才修缮的三屯营,也是蓟镇总兵官驻地,而陈沐首先要去的目的地就是遵化县的白冶城,那也被称作遵化铁厂。 遵化铁厂立于永乐年间,初定于沙坡谷,宣宗时迁往松棚谷,至正统年间,两地铁矿都被采空,其间铁户才被迁到如今的白冶城。所谓白冶城,白谓之荒野,冶即冶炼,一直以来是明朝最大的官营铁厂。 这的铁料由工部差委旗军直运京城,供军器局与宝源局使用。 不过在陈沐的印象里,遵化铁厂每年所课铁税似乎并没有广州府多。毕竟那边儿是民营,这边是官营,经营理念不同、供需条件不同、使铁目的也不同。 “靖海伯?” 白冶城中,戚继光正耳提面命地督促炼铁郎君尽心报效,突然听到守御千户来报有人自称靖海伯率数骑策马自官道而来,想入白冶城观看铁厂,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让戚帅别去接他,让人觉得此人好生无礼。 千户眉目很是不快,他们这些长城根脚的旗军对戚继光都很是尊敬,听着来人好似无甚尊敬的言语,自然少不了一番添油加醋,哪儿料到戚继光却笑道:“那戚某就不去接他了,你带一总旗,快去好生把人迎进来。” “愣着做什么?铁厂近郊木尽铁绝,正发愁的时候有财神爷过来可是好事,他是南洋大臣陈二郎,快去吧!” 戚继光早先听到靖海伯也是在头脑里反应了一会儿才跟陈沐对上号,不解的部下,戚总兵露出得意的笑容:“戚某早知道他会过来,北洋设在天津,他要造船造军械,不来遵化不行,那可是能军费自筹的衙门啊。” 表面上看起来,戚继光好像非常羡慕陈沐能自筹军费,实际上他心里……真的好羡慕啊! 陈沐没进遵化,在一行旗军的簇拥下,打马进了白冶城。 白冶城外已形成民间聚落,周围田地以环绕白冶城的形状向周边展开,人们说那过去都是林地,因铁厂所需将林木砍伐殆尽,土地便用以农耕,种菜种粮自给自足,不过若想购置生活用具就要赶到更远的遵化县城外去赶集了。 城池不大,但很牢固,城上用的与明长城同样的防御体系,四角修筑空心敌台,四座角楼皆使用不同的建筑手法,供军兵居住、储存兵器。 城外南北有两关,各设盘查守备栅楼,还有两座军民庄,称侯庄与东庄。城内划分为四块,除常驻军兵外皆是炉户所居,在东街设有建武衙门,前庭是掌管军兵的守备把总,后院则是管辖炉户铁户的炒铁郎君。 白冶虽小,守备固若金汤。 所谓的炒铁郎君,是工部道员,最早工部是直接派遣五品郎中过来监督,不过如今铁厂没落,只剩下寻常道员在这充当郎来的匆忙,未能提前取得通传,还望戚帅勿怪。” 别管产量如何,白冶城看上去可比五岭以南铁户炉户杂居的佛山看上去正规不少。 知道戚继光在铁厂衙门,陈沐不敢让人多等,进城也没多逛,直接赶往衙门。 在戚继光的地盘上,他看上去要比年初上朝少了几分威武,着山纹护心甲,发巾将头发一丝不苟地拢起,远远地边抱拳笑道:“陈帅前来,应为戚某有失远迎才对,快请进!” 看见陈沐身后亦步亦趋的赵士桢与徐贞明,戚继光先后点头打过招呼,并不因位卑而忽视,还专门对徐贞明道:“工科徐先生,谭部堂与戚某提过先生的北方水利法,因为是可以施行的。” 边说着,将陈沐迎进衙门,并肩而走随意问道:“戚某听说,陈帅此来是看铁厂可能支应北洋衙门使用?” “是啊,北洋衙门要有自己的军器局与船厂,广州府军器局虽有力,但其毕竟工匠不多、产能有限,如今天下首屈一指的官营军器局一曰南洋卫局、二曰宣府、三曰京师,京师供京营、宣府供中三边南洋供沿海。” “北洋暂且不说,东洋军府可不能光指望南洋那一天七八十杆铳。”陈沐说着摇头道:“各省卫营军兵都等着换装,今年海军讲武堂半数毕业学员也要下派各地任百户千户,陈某要调军械,怕是排不上咯。” “一天七八十杆,鸟铳?”戚继光连连眨眼,在心里速算后再度问道:“南洋军器局能造那么多武备?” 说话间陈沐已跟着戚继光坐至衙门正厅,点头道:“南洋军器局守着佛山,那边出铁装船就能送过来,周围河道密集,几乎是穷一省铁力供起那一座军器局,去年单耗铁便用去一百二十万斤有余,鸟铳用铁是大头。” 这个数量听得戚继光与陪于末坐的炒铁郎君对视一眼,俩人脸上一个尴尬一个狂喜,尴尬的自然是炼铁郎君……戚继光今天才刚拿着几十年前的旧账跟他问过,过去铁厂一年给京师供铁七十万斤还尚有余力,如今一年二十万斤常例匠人都闲着产能上不去。 东三边也是用兵器大户,尤其戚继光,手底下就有铁厂偏偏产能上不去,他能有什么办法? 戚继光脸上的狂喜很快隐去,对陈沐摇头道:“恐怕要让靖海伯失望了,遵化铁厂如今驻军九百八十,是军比役夫多、役夫更比匠人多,十月到四月,民匠军匠仅有二百二十,如今民夫征调已完,回乡种田,白冶城仅有工匠七十七。” “城内有炼铁炉二十五座、铸造炉五十六座,多数都已废置,匠人与学徒可随地招募,但本地矿山采尽,官属林场亦无木材取用,民属林场既要买木材又要雇脚夫,本地炉户已无利可盈。” 陈沐缓缓颔首,这种情况他还真没想过。 他不关心没有铁矿、没有木柴,他只关心一点——陈沐向炒铁郎君看了一眼,这才对戚继光问道:“白冶城匠人,技术如何,可会炼焦炭、可能担当天下顶尖?” 戚继光一听陈沐这么问,面上愁苦眨眼褪尽,转头瞪向炒铁郎君,那意思再明白不过。 ‘机会给你了,给戚某抓住!’ 炒铁郎君福至心灵,起身抱拳慨然道:“白冶城炼铁炉矮者一丈七尺,日出铁两千斤;高者二丈三尺,日出铁三千斤!官匠皆为熟手,只要铁矿、木料齐备,全盛之时半年炼铁七十万斤不在话下!焦炭更不必说,京畿之内随便哪个煤场都会!” “不过……”说着,语气又矮一头道:“那,那是嘉靖年的事了,如今匠丁稀少,二十万,二十万斤不是问题!” 陈沐拍拍手,他就爱听这个,只要你有技术,别的都好办,他对戚继光拱手道:“别急,等我人手过来就开始探矿,戚帅等我仨月,缺矿缺木都不是问题。” 陈二爷摩拳擦掌,打算让信奉能源可再生持续发展的老祖宗们见识见识咱暴力开矿的本事! 别人不知道矿在哪、不知道矿有多少,他知道啊! 这儿可是北直隶!第二十八章基础 在戚继光那,陈沐得到了几幅顺天、蓟镇的详图,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绘图制法让他一眼就认出这出自宣府讲武堂学员之手。 从遵化离开的回程陈沐没再选择骑马,被戚继光的旗军沿途护送至永平府开平中卫,在那乘船沿沙河南下至海口,转称海船沿岸行船不到一个时辰便回到大沽口。 这条河道极为便捷,是陈沐认定将来极为繁荣的铁锭焦炭输送航道。 回到大沽,陈沐不再心浮气躁,精心整理着自己这趟出行所得,他要开始投资商贾办厂了,张居正的统一税法对西北农户并不友好,但大体上使用白银缴税的优势更加明显。 农民得到更多自由,给城镇带来更多活力;工商业者如果没有土地就可以不纳丁银,也鼓励了工商业,这给他想做的事提供了很大的帮助,唯独有一点陈沐不大满意。 离开大沽前,他又派人给张居正府上递信一封,一方面说出他想在天津东部沿海大干一场的想法,另一方面则再次跟张居正商议给商贾行重税,同时请他再考虑自己把国中藩王弄到国外的想法。 宗室这个问题不必多说,去年九边耗粮八百万石,宗室俸米也是八百万石,在陈沐看来哪个地方不能帮朝廷‘清理’一些藩王,丢出去当岛主多好啊。 至于商税,则是张居正与陈沐分歧最大的地方了,陈沐主张对部分商贾收三成重税、余下与民生有关的则酌情收十税三至三十税一不等的分类计税,这对他来说是老生常谈了,上次进京他就与户部聊过烟草重税的事。 这一次,张居正又搁置了。 宗室的事张居正回信里压根没提。 至于后者,张居正在信里倒是提了一个设想,鉴于四洋军府已成定局,在沿海各省皆选一港开阜,以规范管理海商进出海口,行七税一的重税,这基本上就是延续张居正先前对海商收税的标准,国内工商业则依然以三十税一的税率。 因为他认为对商贾行重税会导致物价提高于民不利,引据经典,包括但不限于明太祖朱元璋、北宋王安石、汉代桑弘羊以及《孟子》来反驳陈沐竭泽而渔的重商税。 还是有钱了,过去太仓银年年负数,隆庆出也不过才攒下八十多万,海关税与南洋军府京运一年给朝廷增收近三百万银,财力不是那么捉襟见肘,朝廷决策层一下就舒服了。 要搁到以前,陈沐应该就认下读书少的亏,不吭声了。 但最近认识了徐贞明,很受他那股气魄的鼓舞——朝廷不听,是因为我的准备不充足,那我就实地考察收集资料,以完善的条目与切实可行的计划来说服你! 当然也不全是令人沮丧的坏消息。 “要设立军器局,需知情练达之人,关尊班掌管南洋军器局,把关尊耳调来督北洋军器局。还有曾押船行商的邵兴邵勇,也调过来。再派人去播州,让应龙给我找些那边挖盐井的熟练匠人,再让他在那边找火油井……没玻璃啊!” “给濠镜再传信一封吧,开出悬赏,别管是哪个国家的夷人,把制造玻璃的方法,不,葡人一个比一个精明,要方法恐怕不好要;从现在起濠镜海关不收任何类似琉璃的制品,悬赏葡夷在濠镜开设玻璃厂者,代雇工人、购置材料卖出成品免税五年……等厂开起来再进人把他们的技术学来,免税他也干不下去。” “也要在国内悬赏,国中有制出玻璃者,方法得当赏银千两。” 大沽口要塞百户衙门后厅,陈沐与幕僚聚在一处,桌案上凌乱铺着数幅地图,涵盖京畿、渤海湾、黄海湾、辽东、朝鲜等地,其中辽东与朝鲜的地图并不准确,只在一副整体大图上有大概图样,那副大图是沿海航线图。 此时图上被陈沐以炭笔绘出大大小小好几个三角区域,每个三角区域的起始地都是天津大沽口。 很多东西都要用到玻璃,而他手上玻璃的替代品只有水晶与琉璃,水晶只能切割不能二次烧制,琉璃的制造工艺繁琐价格昂贵,都不是能普及的东西……在他的计划中,天津一带要形成初步的上下游产业,玻璃厂并非关键,但很多地方都要用到它。 尤其在于陈沐想在北洋设立一间化学实验局。 “北洋将是一个整体,此地兼得漕运、海运之利,大多资源取得较之旁处更易,故我想在此地设立北洋七局。”陈沐说着抬眼看向周围杜松、徐渭、徐贞明、赵士桢几人,取过白纸边写边道:“军器局、育种局、造船局、军医局、火药局、实验局以及蒸机局。” “一切产业先以七局为目的,兼得盈利,周遭即将设立的工厂皆以四官六民行股,国内国外,应缴赋税不可遗漏,首先是木材加工厂,下辖伐木林场,暂且用以建设,等不需要了便专行木材加工,还有烧砖厂与水泥厂。” 陈沐在这边图上标识北洋旁边刚注上木材加工,便听杜松道:“大帅,林场关了,取木材从哪来?” “临近经济作物很多,棉花、布匹都不缺,我们要有被服厂,供应军队之余出产棉衣,供北方穿用,也能销往朝鲜,我们在朝鲜取木材,这条航线很方便,往返不到两千里。” “水泥厂用铁渣,军器局有下属炼铁厂,可以供给,铸造锻造也解决了;然后是制漆制胶、榨油炼油、制砖制陶、造纸印刷、织造皮具,上下产业形成供需链,下游首先保证供给再扩大产能,再售卖四方获取利润;上游产业技术高利润高,有市场就有利润。” “剩下的就是养殖,主要目的是给旗军供给辎重,旁边守着长芦盐场,这一切既能让天津有更大的规模,也能让北洋东洋有足够的力量带动北方,减轻南洋军府的压力,南洋需要开拓的地方不比东西二洋少。” “除此之外,等各个工厂建起,用于工业的诸多学科也能设立,全天下各行各业的能工巧匠最优秀的技术与发展脉络将在我们手中整体地汇总、并进一步发展,它们与治国之间的联系,由我们来编书告知与世。” “安南缅甸是大明的粮仓,吕宋苏禄是大明的矿场,朝鲜与日本将会是大明的林场与矿场和市场。后人将会说,大明的初步工业化基础,是我们立足于世的时代打下的,这幅图只是起点。” “朝廷负责大明的现在,北洋负责大明的未来。” “等这个起点的基础打下,我们会远渡重洋降临在西夷的土地上,学习他们、领先他们、压制他们……五百年!”第二十九章森林 陈沐发现自己煽动力确实很强,在他还怀疑别人究竟有没有听懂自己到底在说什么时,徐贞明找上了他。 赵士桢八字刚有一撇的老丈人明确表示希望转仕北洋或东洋军府发光发热,并附上他熬夜对北洋军府附近建设写出先后规划的建议,让陈沐有些措手不及。 “在下所虑,在于军府掣肘较朝廷少之又少,本艺水利、营造能为军府出力,亦能在北洋辖地施行水法,完善《潞水客谈》,望大帅准许。” 有人自愿加盟,而且还是有经验的六科给事中,当然是好事,陈沐欣然应允,便做下在北洋衙门营造好后便发下手令向吏部要人的决定。 况且徐贞明的建议也很有效,他曾探查过匠人烧制砖瓦,此时北洋衙门工地不但有老练匠人、还有造好的砖瓦窑,来自山东临清的看窑大匠。 即使徐贞明对陈沐所构思的砖瓦厂体制并不了解,也不妨碍他以官办窑厂思路来代入陈沐的主张,在这个时代,不单单砖窑厂,但凡要用到火窑的地方,别管是炼铁、炼钢、烧瓷还是烧砖烧瓦,最重要的就是看火师傅。 只要今后北洋军府给出匠人的徭役银,给一份平价的佣金,再充分地说服,工匠多半愿意留在这边。 没过几日,从南洋依照陈沐要求运载各项物资的船队靠港,货物卸入新造大仓,同时军府卫两个押船百户率领其全副武装的部下进驻北洋衙门工地,看护这批非常、非常、非常贵重的货物。 二十六万五千两两白银、三千二百两黄金、各式军械、工具、物资与船舰。 金银贵重,承载他们的箱子却并不大,用南洋卫常装火箭的木条箱装了八十多箱,在运输船队中仅占一小部分,更多的运载空间则用来输送水泥、各式车床、书籍以及人手和蒸汽机。 杨青鸾带着土豆过来了,红薯被她派去军府卫伺候颜清遥,虽然小东西名叫海龙,但现在让小靖海伯跟小掌柜一起乘船渡海恐怕会把脑子晃碎,何况小掌柜也需要休养,陈沐打算等这边根基打好赶在西班牙那边船还没回来请个长假去军府卫岛住几个月。 除了家眷,向飞、莲斗等人亦带陈氏家丁搭船过来,老平托依然留在南洋,只是附送一封书信,辩解没有跟随陈沐北上的原因,信中称他通过教会得到消息,欧罗巴近年来出现很多书籍,他将在南洋卫帮陈沐收集一些,翻译一些。 话是这么说,但陈沐与平托都很清楚,这是为了缓解尴尬,一来明帝国的法令不允许葡人登陆濠镜以外的地方,二来陈沐似乎也从来不愿意让异国人登上他们的土地。 就像现在被憋在船上只能眼巴巴望着近在咫尺的陆地却不能下船的莲斗一众一样,陈沐没有专门下令让他们下船或不让他们下船,但人们潜意识里就认为他们不该下船。 家丁队长向飞的待遇就要好得多,他身后四百多个从广东赶来的好手全副武装,在缅甸战争结束后,作为家丁中的佼佼者,他们被投入海军讲武堂进行为期半年的集训,随后带着南洋最新式的步兵武装,奉命北上。 在船上的货物被卸下后,各队前四声同时响起的号炮让他们岸边港口快速列队,笠盔、胸甲、臂缚、胫甲、短靴一丝不苟,他们身后背挂制式皮背包与被褥卷,挂满竹制弹药筒的腰间携带铳刺,部分人还有一支手铳,大多数人的主要兵器是斜扛在肩头的带托鸟铳。 十一人一队,队伍里有三顶笠盔带盔枪,枪缨颜色不同,一红、一黑、一蓝,红色是小旗官、黑色为副小旗、蓝色是宣讲官,三名军官职责明确,腰间水囊旁往往会多挂一只小地图包。 在每队中,还有一个衣甲相同但多披一件覆盖上半身土色带网斗篷的旗军,穿这种斗篷的旗军神色通常比旁人骄傲,手上带托长铳也与旁人不同,多出一副圆筒。 他们引得大沽口闲懒的旗军侧目,趴在墙垛上扒头以露怯的神情看着港口快速集结的旗军,人们交头接耳地小声低语,说:这是靖海伯的家丁。 不过片刻,又一声号炮响起,他们的号炮很简单,既非过去明军惯用的小口径火炮,也不是北疆戚家军所用的三眼铳,而是一种以手转动连发的手铳,声音不大,只能让百人方阵听清,再远的地方便没有余力了,因此每次放出号炮都是各队齐放。 除了家丁,跟随军队一起行进的还有匠人,一百多个自宣府时追随陈沐的家匠,涵盖各行各业,这些老匠人比任何人看上去都喜气洋洋,陈沐给的雇工钱非常丰厚,平时没活时还能闲着领钱,现在终于有了新活计,但显然更让他们开心了。 因为有活儿的时候他们才能领到全饷! 在北洋衙门的工地上,已有大沽旗军为他们备下丰盛的食物,陈沐则在前番接应后即至仓库,清点问询辎重。 他的手掌在仓库桌案上盖着一封老平托从南洋军府岛送到的长信,听押送货物而来的邵廷达对他说着:“沐哥你想不起来了?早年咱在清远峡,有矿工聚众,俺们受命弹压,那个矿山山长被你放了,叫杨荣。” 听邵廷达这么一说,陈沐好像有点印象了,缓缓点头问道:“他怎么了,那会还想让他到我这当家丁,不过后来就没他的消息了。” “后来他出海了,去过吕宋、日本,最远跑过果阿,还在苏禄重操旧业开过矿山,前些时候找上我,想见你报效当年再造之恩。”邵廷达说着摘下头盔,揉着发巾下一层短似钢须的头发道:“运送辎重,没让他跟着,过些日子会自己过来。” 陈沐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对邵廷达道:“这次你回南洋,请朝爵兄长告知各卫所,加紧练兵不得松懈,明后两年我也许会向南洋借兵。” 邵廷达显然知道内情,问道:“是西夷?” 陈沐缓缓点头,没再多说,转过感慨道:“没人会轻松承认失败,尤其一个国王。” 他的手将长信攥得很紧,在那上面,平托从葡萄牙得到的消息,林来一战后,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下令国中砍伐森林,在沿海修造一座座船坞,建造着史无前例效忠基督的庞大舰队。 这个消息意味着西班牙使者在南京礼部签订条约时,海的那一边,西班牙正集结国力建立所谓伟大而幸运的舰队,这个时间,这支舰队的创立目的恐怕不是英格兰的伊丽莎白。 陈沐眯起眼睛笑了,在远处,雄姿英发的部队正开进北洋军府校场,大洋彼岸的统治者已经对局势做出无比清醒的判断。第三十章营房 人才是最根本的,家匠们抵达天津的次日,对探矿有手艺的匠人们便被陈沐分为数队派往永平府的开平各地,探寻煤矿、铁矿。 银两送到,更令北洋的诸多计划拥有最坚实的后盾。 杜松与向飞一道,率领人手前往宣府口市,一为采购军马、二为招募军卒,三来则要从今年宣府讲武堂毕业学员中招募基层军官。 北洋军府的招募条件相较同时期的募兵军队较为苛刻,主要在于对新兵的文化程度有条件,至少要上过社学,能识一部分字、懂部分算数,倒在体魄上没有太多硬性条件,十八至二十五之间、身体没毛病、不过高也不过矮,签订一份为期五年的契约,就能领取相对丰厚的军饷。 杜松携带的募兵契约是陈沐亲自筹划,同招工合同比较像,把募兵的义务与待遇写的很清。 他们的底薪只有可怜巴巴的月银五钱,比起京军一年十八两还给粮盐这种待遇几乎可忽略不计,但契约上同样写明各项奖惩制度,比方说每月远射、越野、对搏、换弹等考校达标各赏银半钱,达到甲等再加赏半钱,年底还有因全年考核的年终奖。 这意味着在不算战利与赏格的情况下一名优秀的北洋步兵能拿到超过京军的军饷——这足够有诱惑力,契约只有五年,五年之后可选拿了银子回家或者再续约五年,过程中如果立下功勋,也同样拥有被提拔为军官的可能。 京军不是谁都能当的,现在北洋军显然是年轻小伙子最好的出路。 陈沐在写下这份招募契约时就计算过,想拿到最高的军饷很难,但拿到超过京军的军饷不难,如果一个人能在北洋军府领到超过京军的军饷,则说明其有远超京军的军事技能——这种兵如果有机会,戚继光也会抢着要的。 这是个生意,而生意,陈沐永远都不会亏本。 陈沐请人做了锻炼士卒力量杠铃、哑铃、单双杠等器械,布放在北洋军府衙门的校场边缘,庞大的校场被分成三块,分别是步兵校场、鸟铳校场、骑兵校场,步兵校场左侧相连的大片步兵营房已经开始建筑,右侧的骑兵营房则只是围出大片林地。 在大量工匠、民夫依设计图按部就班的建筑下,砖木混建双层结构的步兵营房如雨后春笋般建起,营房不但配备澡堂、厕所,还有夹墙可供冬季取暖,以水泥粘合砖块使营房更加牢固,眼看先头立起的几座营房便进入装瓦阶段。 衙门还没开始修建,步兵营房就已完成大半,在校场东侧形成接连不断的长街。 殷正茂在北京待的时间比陈沐长,等他再回到北洋衙门时对这的变化无比惊讶,在陈沐带他穿行校场,登上位于骑兵校场正中的钟鼓楼前,俯瞰整个北洋军府规划地时,他指着步兵营房问道:“靖海伯建了许多房子,那么多营房,能住多少兵?” “校场以东,步兵营房,建成后可住六个千户步兵,校场以西是骑兵营房,可住四个千户骑兵。”陈沐收回越过钟鼓楼城垛的手臂,对殷正茂道:“现在我还没打算招那么多兵。” “好大工程,北面呢?” 殷正茂感慨着对陈沐问着,衙门朝南开,北洋军府的大门也在南面,北面除打下桩子的衙门用地外还有大片已被围起开始砍伐林木的土地,陈沐并未细说,只是道:“军府的各项设施,仓库、医科院、军官的课堂、食堂等地。” 在殷正茂眼中这完全是靡费的花销,一座军营,根本不值得这样大兴土木,他摇头道:“花费过巨了,陈帅。” “北洋军府不是南北讲武堂那样的地方,练兵,不必如此。” 陈沐明白殷正茂想说的是什么,他摇头笑道:“这是一次新的尝试,我认为一座花费甚巨的军营比起将来这里能达成的意义,很值得。” 殷正茂不以为然道:“愿闻其详。” “定位很重要,就好像四洋军府是为朝廷敛财强军,徐阁老的讲文院是为朝廷培养六部官吏,我主张设立南北讲武堂,以全天下最优秀的致仕老将做教员、在职将领编撰兵书教材,为的并非是培养国朝基层军官。” “用他们做基层军官是暴殄天物,只是如今没有好的环境,他们毕业后有些有门路的能做指挥使,没门路的就只能做小旗官总旗官,这与他们的才能没关系,何况此时哪个卫所弄过去个学员做千户,他也无法发挥三成才能。” 殷正茂深以为然,海军讲武堂出去的每个学员都是人才,这个他是知道的。 但短时间里那些人调派地方难堪大用,就像宣府讲武堂出去的学员最常干的是什么?没有将领敢让他们带兵守边,只能是练练兵、测绘测绘地图罢了。 这帮人需要的环境,要千户所完备地调派出车骑步炮工五科兵力相结合,一场常规战斗部下要有四百四十杆鸟铳、十六门虎蹲炮、打空一百支小旗箭,更别说还要有两个炮兵百户直属炮队的大小二十二门镇朔将军炮。 哪怕再雄才大略的指挥使,见到这种锐意进取过头儿的部下他能说什么? 现实是能给他配五门威远炮就不错了,弄不好只有三门碗口炮,小旗箭是打不起的,鸟铳换成快枪和火铳勉强能凑够三百支,虎蹲炮倒是能给俩百户配两门,这就已经仁至义尽了。 不是每个千户所都叫香山,不是每个卫都叫南洋,没钱。 这就是南北讲武堂学员毕业后尴尬的地方,学了三年屠龙术,毕业发现也就学到练兵、绘图的本事能立马派上用场,明明各方面综合素质都强过别人,但连表现机会都没有。 往往还会遭受旁人嘲笑:“真他妈有这财力,不用讲武堂毕业,我也能打赢,有这财力吗?没有!” “铳炮甲械的普遍列装,对兵力庞大地域辽阔的国朝非朝夕可成,广东造械能力天下难及,现在两广旗军还没换完,何况各地吏治参差,还要许多年,殷公想必也很了解。” 伴着殷正茂点头,陈沐继续说道:“但士兵的素质却不一样,讲武堂毕业学员只要有合适的士兵,哪怕铳炮有所不足,同样也能比旁人打仗打得好,军官嘛,只要能带着部下打胜仗,朝廷就有赏,有赏就有钱,有钱换装,就更能打胜仗。” “明后两年,东洋军府会带第一批士兵远征,会留下一些老兵并吸收南北讲武堂毕业学员,充作新兵旗官,军饷北洋发、练兵地北洋修,五年之后,一批批优秀士兵退役,北洋能结队的明军险些吓得从马背上的跌落,慌慌张张跑了回去。 他身后传来女真人与辽东老爷毫不避讳的大笑,朝鲜兵刚想附和着笑上两声,就见李如柏转头用森然目光从左瞪到右——半字未言,硬生生将所有人笑声憋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