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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第1页)

“夫人,您能好好与朕谈正事吗?”圣元帝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夫人掏空了。“不弄明白改变眸色的手法,我今晚绝对无法入眠,难道这还不算正事?”关素衣挑眉反问。圣元帝果然心疼起来,详细解释了掩盖瞳色的手法,又认真默写药方,正待双手奉上,却见夫人已经起身出了厢房,唯余一片素白裙裾消失在转角。金子立刻迎上去,忍笑道,“陛下,您把药方交给奴婢便好。前面快开悼了,您和白福总管上了香便赶紧回宫吧。”圣元帝咬牙道,“好丫头,果然忠心。”却又不得不交出药方,戴好面具,大步追去。祭坛四周坐满亲友,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露出异状,只得诚心诚意上了一炷香,偷偷摸摸看了夫人一会儿,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宫。一行人刚走,叶蓁就径直朝跪坐灵前的关素衣走去,低声询问,“妹妹,你应当是知道我的吧?这些日子以来多谢你对阿离,对婆母,对我一双儿女的照顾。如今我回来了,却又恰逢弟妹故去,你里外操持,各处周全,定然十分疲累,若是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只管吩咐,莫要见外。咱们都是一家人,合该互相扶持,同舟共济。”老夫人一听这话就想跳起来用拐杖打她。什么叫互相扶持,同舟共济?儿子最艰难的时候她在哪里?赵家最危急的时刻她又在何处?那些磨难与灾厄,不都是她带给赵家的吗?她竟敢当着众人的面说这种话,也不怕天打五雷轰!前妻与继室交锋,这等好戏旁人怎能错过?此时全都不眨眼地望过来,令老夫人只能硬生生压下怒气。叶蓁料定关素衣不能与自己翻脸,更不能将自己拒之门外。她是关家人,应当懂得何谓“克己复礼,仁慈宽厚”。所以说君子难为,就算被人打落了牙齿,也得捡起来和血吞。关素衣果然没与她争辩,顺势应道,“叶夫人回来便好,他们父子三个一直念着你。我这里的确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她指着摆放在灵前的锦盒,徐徐诉说,“弟妹淑慎性成,勤勉柔顺,实是世间难得的好女子,却因相貌所累,未曾享受过半分荣光。如今皇上感念她护子情深,特追封她为二品诰命,这二品朝服咱们便亲手帮她换上吧,叫她走得风风光光。”叶蓁温婉的表情瞬间扭曲,却又飞快收敛,状似担忧地劝阻,“妹妹分卷阅读135-分卷阅读136爱谁谁作者:空梦分卷阅读136与弟妹感情深厚我能理解,然而生死有别,你既要待客,又要照顾孩子,倘若亲手去换朝服,染了死气又过给别人,岂非不美?”四周围坐的亲友纷纷点头表示赞同。给死人换衣服这种事均由下仆去做,事后需各种除晦,哪能由主母亲自动手?这也太不讲究了。关素衣定定看她,直言不讳,“你刚回来,许是不知道。弟妹身上的血迹是我亲手擦干净,肚子也是我亲手缝上,衣服鞋袜均由我一件件穿戴整齐。我若是染上晦气,这会儿早就应验了,哪还有追封诰命这等幸事?弟妹原本连眼睛都闭不拢,我抚了三次,三次睁开,最后将怀恩救出,抱于床前,她才慢慢瞑目,露了笑容。弟妹在天有灵,绝不会害我们,只会庇佑我们。正所谓‘情至真,心至诚,则百无禁忌;百无禁忌则诸邪退避’。我们是一家人,你完全无需害怕,正好进去看弟妹最后一眼,述述别情。”听完这番话,诸位亲友皆被她深情厚谊所感,又觉她果然大仁大义、勇烈无双,实在应了长公主那句赞言,当属女中尧舜。反观脸色惨白,分明不愿还找各种借口逃避的叶蓁,高下立见。老夫人站起身,嗤笑道,“你与她谈什么情真心诚?她一去多少年,又与赵家有多少感情?莫要强人所难了,咱们婆媳两个亲手换了便罢。”话落抬腿就走,叫叶蓁骑虎难下,冷汗淋漓。☆、第101章爱谁叶蓁表面温婉柔顺,弱不禁风,实则最为争强好胜,早年仗着自己容貌绝俗,颇蛊惑了几个士族子弟,后来入了宫,当了婕妤,心气也就越发高了。哪怕沦落到眼下这等境地,她也绝不肯轻易认输,该属于她的,不择手段也要抢过来;她厌弃的,就算毁了也不能让别人夺去。她本就对关素衣十分忌惮,如今不得不重回赵家,自是瞄准了她的正妻之位。关家极为讲究信义仁善,又得饶人处且饶人,从不把事情做绝,与关家的女儿斗,不过几个来回便能分出胜负。届时她不但要夺回妻位,还要让对方名声尽毁,品级被废,如此才能彻底将她压住。于是祭礼刚开始,她就拉住赵陆离和两个孩子,以彰显自己曾经的地位,然后又去找关素衣搭话,明里示好,暗里却心存挑衅。她料定对方是个顾全大局的人,绝不会与她相争,今日能主动让她帮忙待客,明日就能让她主持祭礼,后日调派下仆,大后日管理账册……只要她退让一步,将来就得步步直退,早晚把掌管中馈的权柄交出。得寸进尺向来是叶蓁的拿手好戏,见到关素衣之后该说什么,做什么,她都预想得十分周全,却绝没猜到她竟不按牌理出牌。难道她不该推辞两句,然后碍于名声让自己帮忙待客吗?七七四十九天,只要露足了脸,做足了姿态,再找人把自己原配嫡妻的身份宣扬出去,关家不该碍于道德伦理主动退让吗?有赵陆离护着,又有两个孩子帮衬,她有九成把握能在祭礼之后捞到一个平妻之位,更有十成把握能在两年之内让关素衣身败名裂,休离赵府。但她想破脑袋也没想到关素衣吩咐她做的头一件事竟不是待客,而是给死人换衣服。她从小到大何曾吃过半点苦头?遇见的人谁不把她捧在手心里呵护?她怎么敢?叶蓁气得几欲吐血,却又不能收回前言,不由朝赵陆离看去。“算了,蓁儿性情卑弱,胆小如豆,又与弟妹素未谋面,心里害怕总是难免。夫人就不要难为她了。”这句话刚出口,赵陆离心中就狠狠揪了一下。他猛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什么叫“夫人不要难为她”?说得好像夫人故意欺负叶蓁一般。然而夫人向来快人快语,有话说话,叶蓁跑去询问,她正好要给弟妹换衣,便直接开口了。她性格刚强、肝胆过人,又怎能想到这种事对普通女子而言是何等恐怖?倘若她认定自己有意偏袒叶蓁,在二者之间做出了选择,她会怎么办?想到此处,赵陆离已是冷汗如瀑,心乱如麻。大半年的相处,已令他足够了解夫人秉性。遇见这种事,常人或会据理力争;或会委曲求全;或会佯装大度而后徐徐图之。但夫人傲霜斗雪、大节不夺,绝不会为了一个名分多做纠缠;更别提二位泰山均是傲骨嶙峋的人物,非但不会劝阻,还会立刻请旨和离。当初他几次折辱,夫人不走;赵家连逢大难,夫人不走;自己身陷囹圄,夫人不走;叶蓁刚一回来她却走了。别人不会斥责她无情无义,反会赞她宽仁大度,成人之美。总之,她若是选择留下,必定受尽委屈;她若是选择和离,还有更锦绣的未来。凭关家的权势和声望,凭她自己的才华与品行,足能与魏国最优秀的男子匹配。赵陆离脸色渐渐发白,与前妻重逢的喜悦,现在全变成了茫然无措与恐惧难安。直到此时他才隐约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夫人,只略微设想一下没有夫人的光景,他就心如刀割,痛入骨髓。“我不是那个意思。”对上夫人满是讥讽的眼眸,他焦急开口,“我并不是责怪夫人……”“爹爹,”赵纯熙打断他越描越黑的解释,沉声道,“我陪娘进去给二婶换衣服。既然娘亲胆小如豆,那就跪在外面念经吧,什么事都不用管。她落水那年咱家是什么光景,现在又是什么光景?不说宾客,怕是连亲友她都认不全,能帮什么忙?”话落用力压住叶蓁肩膀,状似温和,实则暗含警告,“娘亲,您多年未归,家中已生了许多变故,想要帮忙不急于一时,把情况弄清楚再说。我进去了,一会儿再出来陪您,您莫怕。”叶蓁原以为解脱了,却又被女儿推进坑里。当嫂子的不敢给弟妹入殓;当母亲的要女儿冲在前头,果然卑微怯弱,上不得台面!这哪里是在帮她,分明是在损她!葬礼一过,多少人会拿她与义勇双全的关素衣比较?多少人会看轻她,然后道一句云泥之别?叶蓁已经输过一次,且结局惨烈,绝无法容忍第二次。她咬牙强笑,“你年纪小,八字轻,怕是压不住晦气,快别逞能了。我出事时弟妹还未过门,如今好不容易相见却是天人永隔,便趁此机会与她道个别,送她最后一程。你留下待客吧,我去。”赵纯熙坑了亲娘一回,自是见好就收,眯着眼,面无表情地目送她进了灵堂。现在的她哪里还是曾经那个懵懂无知又肤浅躁动的小姑娘?赵家几番起落,她亦历经风雨,又跟随继母学习君子六艺与中馈俗务,心性早被洗涤一清。她越来越贪恋恬淡而又温馨的岁月,不喜尔虞我诈的内宅争斗,不知不觉间,心性已逐渐向继母靠拢。谁都可以说“同舟共济”四字,唯独娘亲不能!因为她才是罪分卷阅读136-分卷阅读137爱谁谁作者:空梦分卷阅读137魁祸首!想到叶蓁自私贪婪的本性,阴狠毒辣的手段,她满心都是担忧,盯着爹爹双眼,直言相询,“娘亲回来了,你打算怎么安置娘?”“她永远都是赵府主母,何谈安置?”赵陆离嗓音嘶哑,“你娘那人烈性如火,我若是提出立平妻,她马上就会……”因为对结局充满恐惧,他不敢往下说,停顿半晌才道,“若是让蓁儿做妾,你们就成了庶子庶女,亦是万万不能。不怕你们笑话,我现在也毫无章程,倘若……”倘若叶蓁没回来,他就不用面对这等两难局面。让他放开夫人,他舍不得;让他苛待前妻,他也不忍,况且贬了前妻就等于毁了一双儿女,无论怎么做都是错。“让我好生想想,现在先把葬礼办完吧。”除了拖延,他已没有别的办法。赵纯熙脸色灰败片刻,呢喃道,“爹爹,咱们还是先做好准备吧。赵家怕是留不住娘了。她胸襟何其广阔,性子何其高傲洒脱,哪会给你当平妻?”在这一瞬间,赵陆离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也终于明白前后两任妻子对他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叶蓁是一份遗憾,一道执念,可以缅怀追索,亦可以淡忘释然;关素衣却是他的现在和未来,是他想要与之共度一生的人。随着光阴流转,他对她从防备到厌憎,从厌憎到了解,因为了解而关注,又因为关注而感佩。他敬服她,仰慕她;信任她,依赖她。他与她共同经历了家族的兴衰,亲人的故去,最终从相互对立到彼此依托。他们本可以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而不是骤然分开,各分东西。她还那么年轻,不用多久便能二嫁,对方定会像自己一样,日渐被她吸引,从陌生到了解,直至深爱。他们会琴瑟和鸣,共育子嗣,最终白头偕老,并入一穴。赵陆离惨白的脸色慢慢变成铁青,紧握的双拳发出错骨之声,显然正遭受着地无比痛苦的煎熬。赵纯熙见他如此,心中既难过又无奈,哑声安抚道,“爹爹您别想了,顺其自然吧。娘一心要走,您哪里留得住她?”“怎么留不住?她若是怀了赵家子嗣,不就能留下吗?”赵陆离忽然松开双手,低声笑了,“是我错了,当初素衣甫一进府,我就该好好待她,让她给我生一个孩子。算一算,若是新婚那晚就怀上,现在也有六七个月了。她挺着大肚子,能往哪儿走?就算是立平妻,她乃一品诰命,远比蓁儿尊贵,看在孩子的面上也能忍下来。我必会百般弥补,千般呵护,不再叫她受半点委屈。”说到此处,他眉宇间隐现决然之色。丧期三月,无论如何他都得拖满四个月,然后想办法与夫人圆房。哪怕没怀上孩子,失了贞洁,她和离改嫁的几率也会大大减小。这样做确实很卑劣,然而他已顾不得了。为留住夫人,他可以不择手段。想明白关窍,他脸上的郁气消散很多,命儿子、女儿照顾好木沐,自己则走到灵堂前,隔着一层厚重幕布探听里面动静。也不知巧或不巧,内堂忽然传来一阵高昂的尖叫,惊得他差点冲进去,而围坐在祭桌前的宾客们已经陆续起身,探头张望。他正准备派遣几个下仆入内探查,却被人撞了满怀,垂头一看发现是叶蓁,连忙将她推开,而后举起双手以示清白。☆、第102章卑弱叶蓁未曾见过死人,万没料到真实场景比她想象得可怕百倍。为了保存遗体,阮氏被放置在巨大的冰棺内,皮肤泛着青色,双颊凹陷下去,虽嘴角含笑,却越发显得阴森可怖。她浑身的肌肉已经冻结,压根无法弯曲手脚,要给她换衣服就得把她抱起来,慢慢摆弄。也不知关素衣哪来那么大力气,一个人就能抱起阮氏,然后利利索索地脱掉寿衣,套上朝服。行动间,阮氏肚腹那条用针线缝上的口子难免显露出来,骇得叶蓁手脚发软,若非及时捂住嘴,怕当场就会崩溃尖叫。关素衣还让她给尸体穿鞋,她怎么敢?手都没摸到足尖就被晃动摇曳的烛火吓得魂飞魄散,一面失声大喊一面跑了出去。“有鬼,真的有鬼!墙上有影子在晃!”她扑入赵陆离怀中,试图得到安慰,却发现他快速推开自己,然后举起双手急退两步,似觉得不妥,又将手背到身后,肃然道,“外面还有亲朋宾客,切莫妄言鬼怪之事,平添动乱。”“可我真的看见了。”叶蓁双眼含泪地扑过去,却再次被避开,这才意识到那一瞬间的疏远并非错觉。这算什么?圣元帝纳了她却不碰她,现在竟连赵陆离也想与她划清界限,这究竟算什么?没等她想明白,关素衣已掀开垂幕,淡淡开口,“朝服已经换好,弟妹气色不佳,我再替她整理一下遗容,烦请诸位亲朋稍等片刻。”“自然,自然。”刚才还有些慌乱的宾客受她感染,慢慢恢复镇定。她这才瞥了叶蓁一眼,解释道,“烛火为风所撼,乱了光影,正巧我嘱咐她给弟妹换鞋,想是内心太过恐惧,自己吓到自己。既如此,那便待在外堂诵经吧,省得吓出病来。”与她四平八稳、雍容不迫的态度一比,泪珠飞溅,大喊大叫的叶蓁简直像个跳梁小丑,平白让人看低几分。叶蓁也回过味儿来,看看赵陆离,又看看目中暗藏不屑的宾客,惨白的脸颊刷的一下红了。她虽然久居宫中,实权在握,却着实无需操持什么,内务基本由白福打理,除了过问一下各宫嫔妃的用度,几乎无事可做,又为了保持自己“温柔善良”的美好形象,处处示人以弱,背后再耍弄阴谋诡计,竟养成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性子。宫中无人与她争锋,她自是不察,如今到了关素衣跟前才明白什么叫云泥之别。她自己都感受如此强烈,更何论旁人?所谓的“一较高下”还未开始,她便彻底输掉了气势。“妹妹对不住,是我大惊小怪了。”她不得不强撑,“待我进去向弟妹告个罪,望她在天之灵莫要与我计较。”关素衣看也不看她,直接转身入内,过了少顷才传出一句“进来吧”。叶蓁连连吸气,嗅到的却是尸体散发的霉味和火烛的刺鼻燃烟,差点呛咳起来。赵陆离深深看她一眼,忽然开口,“你莫要与夫人攀比,省得钻牛角尖。你害怕这些,我知道;你不擅俗务,我也知道。你既然回来了,便像以往那般待在院子里看看风景,写写诗词,什么都不用管。”许是离人归来,伫立身侧的缘故,以往那些被虚化继而美化的记忆就变得真实清晰起来。叶蓁或许很懂得风花雪月、伤春悲秋之调,但论起管家却是一团糟。当年母亲身体还很康健,家中大大小小、里里外外的俗务全由她一人操持,两个孩子要么扔给分卷阅读137-分卷阅读138爱谁谁作者:空梦分卷阅读138奶母和丫鬟,要么送到正院由公婆照顾,叶蓁只需把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然后焚一炉香,或坐于湖畔抚琴;或立于窗前吟诗;或即兴创作骈赋,传与他人欣赏。当时觉得那般才气纵横,灵韵无双的女子,现在再看,竟只是个外在锦绣,内在空乏的俗人罢了。她若一心与夫人攀比,只会越发落了下乘,贻笑大方而已。思及此,赵陆离再次告诫道,“你在赵家安心住下,我不会薄待你,但也不会为了你伤及夫人分毫。你别一口一个妹妹地唤她,我看得出来她很不喜欢。”叶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些薄情寡义的话,真是当年那个对她死心塌地的赵陆离说出来的?关素衣究竟给他灌了什么迷?魂?药?但此时显然无法深究,她用浸透泪水的双眼凝望对方,待他率先躲闪回避,这才进了灵堂,然后又被关素衣吓得够呛。她,她竟然正在给尸体上妆,用指腹一下一下轻柔涂抹着阮氏那张发青的脸,她还是人吗?涂完不算,她竟对死去的阮氏说起话来,“弟妹,这种面脂是金子专为你研制的,能完全遮盖你脸上的胎记,与肤色十分相融。因里面含有大量铅粉,恐对胎儿不利,我便暂时扣下了,心道等你顺利生产,便把它送给你,叫你漂漂亮亮地出一回门,大大方方地宴一回客,来年让赵将军替你请封诰命,抬头做人。然而世事难料,这礼物我还没送出去,你竟,你竟……”她掉下两行眼泪,表情却更为坚毅,提起笔慢慢描眉,叹息道,“如今我只能让你走也走得漂亮,去也去得风光。你乃二品诰命,谥号贞烈,哪怕将来赵将军娶了继室,她也压不过你,更压不过你的孩子,你在天之灵无需挂念。对了,我给孩子取名怀恩,让他永远感怀母亲为他舍生忘死的恩情。他很健康,哭的时候中气十足,半点不似早产儿,若是可以,我真想把他抱过来让你再看一眼,但灵堂内寒气逼人,又有燃烟四弥,恐伤了他身体,只得作罢……”随着她轻声漫语地诉说,阮氏那张死气沉沉的脸庞竟一点一点恢复原状,遮掉胎记,描了柳眉,涂了胭脂,五官竟格外秀美端丽,倘若赵瑾瑜回来看见,该何等惊艳?老夫人终于止不住地痛哭起来,喊一声“老二媳妇”又喊一声“儿子”,嚎天动地,几欲晕倒。关素衣连忙去搀扶她,口中不住劝解,叶蓁却早已经吓傻了,抱着双肩躲在角落。外面的亲朋闻听响动跑进来,看见光彩照人的阮氏,纷纷发出惊叹,继而想起她身前的卑微与怯懦,也都泪洒满襟,泣不成声。若是没有关夫人,她会如何惨烈收场?如何死不瞑目?孩子生不下来,必是一尸两命,没有诰命没有谥号,一口薄棺三日祭礼也就草草下葬了。与目下相比,如何不叫人感慨良多,悲从中来?“老二媳妇,你安心去吧,有你嫂子在,怀恩差不了。老二媳妇,你命苦哇,可你命也好,遇上你嫂子,亲手为你入殓,亲手为你上妆,亲手送你轮回。你必是瞑目了吧?可我怕啊!我怕我将来死不瞑目!若是赵家留不住你嫂子,我就是死也不敢死!这个家唯你嫂子是明白人,没她替我养老送终,没她替我操持葬礼,我不敢死,我合不上眼啊……”老夫人本就舍不得二儿媳妇,又正逢叶蓁回来,眼看赵家又要分崩离析,心中的苦怨与悲痛便尽数宣泄。她希望这番话能让大儿媳妇心软,却也知道希望渺茫,于是哭得更为伤心。天杀的叶蓁,她怎么没死在宫里?为了两个孩子,赵家既不能赶她,也不能贬她,日后可该如何是好?老夫人已快厥过去了,关素衣无法,只得抱着她不停拍抚安慰;赵陆离连忙跪下,将二人搂住轻摇;赵望舒、赵纯熙、木沐三人也一窝蜂地跑来,抱成一团嚎啕大哭。一家六口互相舔舐伤口的模样令人心酸,更令人动容。而叶蓁早已被挤出人群,用怨恨不甘的目光看着这一切。她终于明白,几年光阴似乎磨掉了赵陆离对她的爱意,反把更为厚重的感情交给了关素衣。老夫人和几个孩子亦彻底被她收服,处处以她为先。整个赵家都在围着关素衣打转,自己不过是个多余的累赘罢了。思及此,本就受惊不小的叶蓁更是备受打击,一下就失了精气神,瘫坐在蒲团上。她汗湿发髻,容色灰败,看上去极其狼狈。然而不等她重新振作,关素衣竟已安抚好老夫人和几个孩子,擦干眼泪准备主持祭礼了。她不得不强撑起酸软的腿脚,走到赵陆离左侧坐定。输人不输阵,再怎样她也是原配嫡妻,有资格与关素衣平起平坐。但她低估了祭礼的辛苦程度,原来除了坐念经文,还要时不时站起身弯腰鞠躬,跪下额头;再念一段经文,再起身鞠躬,跪下磕头,如此反复。叶蓁久居宫中,假装羸弱,时日一长竟变成了真羸弱,多走几步路就喘不过气,又如何面对两个时辰的折腾?她心道不好,却只能硬扛,万没料刚念了两段经,鞠了两回躬,就一头栽倒在蒲团上,半天爬不起来。祭礼是最隆重的仪式,断不能出任何差错,然而今天却因为这位莫名回归的原配,几次三番闹出乱子。她该不会是故意的吧?这也太恶毒了!倘若不是故意,那就更上不得台面,不如赶紧锁进厢房,不要出来丢人现眼!诸位宾客目中隐现怨怪,而赵陆离已是万般无奈,心力交瘁。他知道叶蓁卑弱,却不知她竟卑弱到这等地步,连祭礼都坚持不住,还能干些什么?当年他缘何会喜欢这种女子,现在想来竟觉得十分不可思议。☆、第103章绝路检验一名宗妇是否合格,不但要看她能否掌管中馈,料理族务,侍奉公婆,相夫教子,还得看她撑不撑得住大场面。而所谓的大场面非祭礼莫属,其中有家祭、族祭、大祭、小祭、年祭、节祭,若是高门巨族的主母,甚至还要参加国祭。如眼下这般的葬祭,乃最寻常也是最紧要的仪式,莫说主家不能出现丝毫差错,便是无关紧要的下仆或来宾,亦得循规蹈矩,敕始毖终。若叶蓁是由于病重才支撑不住倒也罢了,偏偏她被圣元帝养得太好,幽闭宫中的几月非但不见憔悴,反而丰硕不少,皮肤光泽莹润,体态婀娜多姿,跪在蒲团上只是喘气,留着汗滴,脸颊因焦急而愈显红润,眼眸因委屈而泛上水雾,红唇一开一合似在呻?吟呢喃,竟无端显出几分媚?态来。明眼人一看就知她哪儿是生病?分明是身体太过娇弱,受不住累!而叶家乃色贡之家,族中女子从小修习媚?术以待承宠于贵人的流言再次浮现众人脑海,令他们又是恶心,又是鄙夷。叶蓁每娇?喘一声,老夫人的额角就狠分卷阅读138-分卷阅读139爱谁谁作者:空梦分卷阅读139跳一记,终是按捺不住,厉声斥道,“够了,撑不住就赶紧下去,趴在这里作甚?老大,送她下去,日后的祭礼都不要再来了!”赵陆离被母亲锋利如刀的目光剐得难受,转脸去看夫人,却见她听而不闻,视而不见,只继续诵念经文,起身鞠躬,下跪参拜。她站在灵堂最前方,所有人都盯着她,跟随她。她诵经,大家就诵经;她起身,大家就起身;她跪坐,全场瞬间伏倒一片。她一举一动风行水上,稳如山岳,很快就把叶蓁带起的乱子压了下去。渐渐的,再无人去关注叶蓁的丑态,再无人去议论叶家的丑事,灵堂内梵声大响,哀思如潮,又恢复了之前的庄严肃穆。赵陆离不敢耽误,连忙扶起叶蓁,疾步退了出去,感觉手底下娇?软无力的躯体,嗅闻她浓烈奢靡的熏香,聆听她极尽媚?态的喘息,胸中的火焰越烧越旺,却并非源于欲念,而是不可遏制的愤怒。“够了,这是弟妹的葬礼,你能庄重一点吗?”他压低嗓音诘问。叶蓁为了吸引圣元帝,每每装病都是这番作态,五六年下来早已成为刻入骨髓的习惯,哪里能说改就改?更何况外界传言无误,叶家女儿的确从小就修习媚?术,让她勾搭男人可以,让她矫揉造作可以,但让她站在明光普照的祭坛上焚香礼拜,正身率下,她却毫无办法也毫无底气,因为她从不知道女子也可以拥有胆魄与铁骨。“离郎,我真的很难受。”她用颤巍巍的指尖去触前夫脸颊,却被飞快避开了。赵陆离盯着她浸满泪水的眼眸,终是没再发作,脚步却急促很多。到了东厢,他把人放在软榻上,沉声道,“你坐一会儿,我去打些热水来,你洗漱过后便躺下歇息,今晚不用去守灵了。”叶蓁知道自己丢尽了脸面,也不敢过多纠缠,低低应了。等男人高大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她才拿起一面铜镜仔细端详,镜子里的女人虽已经三十出头,容貌却宛若少女,不知为何,右眼下竟出现一颗泪痣,怎样都擦洗不掉。她揉了又揉,搓了又搓,眼见皮肤已略有些红肿才满心不甘地作罢。毫无疑问,这必是圣元帝的手笔,当年改一个字,她就从叶蓁变成了叶珍;如今添一颗痣,她又从叶珍变回叶蓁,兜兜转转什么都没得到,唯余一腔怨恨,满身耻辱。宫中再也回不去,赵家似乎也没了立足之地,忽然之间,她竟有些万念俱灰,茫然无措。但她若轻易认输,也就不是心比天高的叶蓁,于是当赵陆离请僧人烧好热水,做好斋饭,命仆妇送回来时,发现她已恢复如常,正坐在桌前缓缓写着什么。“过来洗漱用饭吧。”为了避嫌,他站在门口未曾入内。“我当年为救某人染了蛇毒,体力一直不济,接下来的祭礼怕是没法出席了。但我不能什么都不做,思来想去唯有文采拿得出手,便写一篇祭文告慰弟妹在天之灵吧。离郎,你过来帮我看看。”叶蓁幽闭甘泉宫数月,哪里知道外界种种?她自诩才高八斗,却绝没有想到,关素衣的才华与她比起来不知高出多少。连徐广志那样的鬼才都不敢掠其锋芒,她叶蓁又是哪个牌位上的人物?何德何能?不说赵陆离面露怪异,连那端盘子送水的仆妇都深深睇了这位“先夫人”一眼,心里暗骂一句“班门弄斧”。“你有心了,写好之后便焚给弟妹吧。”赵陆离负手站在门边,坚决不肯入内。叶蓁正准备擦拭眼泪的手微微一僵,万没料到他看都不看,更不提拿去灵前诵读,竟让她就地焚烧了。他当她呕心沥血写就的文章是纸钱香烛不成?“我想起小叔还在边关奋战,妻儿却遭逢大难,天人永隔,一时间悲从中来,文思泉涌,草草写了这篇祭文。你帮我看一看吧,若是觉得尚可就带到灵前诵读。妹妹出身文豪世家,应当也写了祭文,我虽然才学比不上她,思及犹在奈何桥上徘徊的弟妹,只好勉强提笔,略尽薄力。”叶蓁嘴上自谦,实则满心傲然。赵陆离被她再三请求,终是无法,只好走进来阅览文稿,末了心中长叹。这的确是一篇辞藻优美的好文章,叶蓁作赋向来拿手,总能将最华丽的词句与最和谐的韵调结合在一起,叫人通读之后口齿生香。然后便什么都没有了,除了美,那些落了满纸的字句实则空无一物,而祭文最不能缺失的就是内在的哀思与痛切。“这是夫人所作祭文,你看了以后再决定要不要把这篇文章拿出去诵读吧。”他没有过多劝阻,从随身携带的香囊里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文稿,平铺在桌面上。叶蓁起初还有些漫不经心,看了两段已是眼眶通红,读至末尾竟无声无息流下两行热泪。那一日的惊心动魄与生死交织,就这样悬浮于脑海,叫她身临其境,痛入骨髓。这篇文章虽然落笔朴实,不讲格律,却拥有直击灵魂的力量,绝不是寻常文字可比。赵陆离万分珍惜地收起文稿,叹息道,“这篇祭文已摘录在《玄光文集》中,且居于首位,力压各大巨擘名宿,摘得当代文坛绝调之誉,并已传遍魏国,深入人心。此番祭礼,因关、仲两家均有出席之故,吸引了无数文人前来吊唁,本该作出许多祭文以告慰亡灵,却因这篇文章珠玉在前而不敢冒木椟之险,于是诸人皆纳笔入袖,专心祷告。”他定定看向前妻,直言道,“我知你失去正妻之位心中不甘,于是屡屡与夫人攀比。然而你自己是何境况,你应该了解。还是那句老话,你既不通俗务,又不擅掌家,更端不出主母宗妇的雍容气度,与其多说多错,步步丢丑,不如保持缄默,安分守己。你觉得然否?”叶蓁先是被关素衣的高才撼动心神,又听了前夫贬损,心中的怨气一股脑儿爆发出来,竟忘了自己是个“与世无争”的柔弱女子,责骂道,“赵陆离,你这薄情寡义的负心汉!你的爵位是怎么来的,你的性命是如何保住的,难道你都忘了吗?我为你付出所有,到最后你竟这般待我,想将我囚困后宅屈辱一生,你好狠的心啊!”